当我开始感到视力模糊、恶心呕吐时,我觉得一切都在呕吐,雨是天空在呕吐,烟是烟囱在呕吐。我的脑袋里有一个恶性肿瘤,医生说我活不了多久了。肿瘤是从我的食道转移过来的。所以很快我就不得不使用这种进食方式,我需要在背部插一根导管,在胸部插一根导管,食物需要通过胸部进入我的身体,我不得不面对强烈的恶心、剧痛、烧灼感和腹部绞痛。说句题外话,我难以理解为什么要拿这些珍贵的医疗资源徒劳无功的浪费在我的身上,除了延续我的痛苦之外毫无意义。
我脑中的肿瘤很快就会夺走我说话和交流的能力。而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我能不能找到一种合适的方法来尽可能早的自我解脱呢?我不想在死前像一滩烂泥一样瘫痪在床上三年,假设我的运气真的那么差。我问医生我还能活多久。医生说,也许一个月,也许三个月,也许六个月,也许一年,也许三年,也许五年,我不知道。我问医生,你是不是怕我有压力,所以不给我一个具体的时间?但既然你已经告诉我我得了绝症。医生说:”我真的不知道。我问医生,我能死的干净利落吗?医生说,我不知道,也许是快速死亡,也许是煎熬的死亡,也许是长期瘫痪,也许是植物人。
我问医生,那么如果我自愿放弃治疗,会不会死得更快?医生说,也许是,也许不是,这取决于很多因素,例如,你的基因、你的抵抗力、你所处的环境、你目前的年龄、你目前的身体状况。我问医生,为什么你不干脆往我静脉里注射两管子空气一下带我去天堂?你知道没有人愿意接受最坏的后果,谁愿意一吞下食物,就让它卡在喉咙里。谁愿意让食物从导管里进去,然后拉在裤子上。因为我的生活没有质量,我的未来没有希望,我的病永远无法治愈,而且越来越严重,我缺乏做人的尊严。我无法接受我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生命,那么为什么要以这种不必要的方式延长我的余生?
“也许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绝望,赫恩小姐,还是有一线希望的。”医生说。
“什么一线希望?”
“一项处于医学前沿的新研究表明,研究人员已经找到了治疗食道癌的突破性方法,并取得了异常显著的临床效果,这无疑是彻底征服这一绝症的里程碑。”
“这种治疗方法只适用于疾病的早期阶段,对吗?”
“是的,没错。”
“我的病已经发展到了晚期,都转移了,你明白吧?”
“是的,是的,很不幸。如果你的疾病进展得慢一点,就可能… 算了吧,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医生笑了笑,然后他意识到他不应该做出这种表情,于是变得严肃起来。
“那你为什么还告诉我有一线希望?”
“对不起,我只是想找点聊天话题,你知道我不太擅长在聊天的时候找话题。”医生看起来有点尴尬,“但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帮助你安乐死。首先,这是违法的,如果我协助你自杀,我会被起诉并被吊销医生执照,更何况协助别人自杀是违反我的宗教信仰的。此外,安乐死根本就不是唯一的办法。你可以寻找安宁疗护院,我知道有几个安宁疗护院的疼痛管理做得非常好。如果你不需要治疗,他们不会主动治疗你,也不会给你插管。他们会给你大量的吗啡,以确保你的疼痛尽可能少。如果你不需要食物,那么他们可以选择不给你喂食物,这被称为被动安乐死,只要你签署必要的生前遗嘱,表明你想要放弃治疗,并签署有效的委托书,指定代理人在你不再有民事行为能力时为你做决定。事实上,每当有病人来找我咨询时,我都强烈建议他们不要去想主动安乐死的事情。”
我和医生的沟通就以这种不愉快的方式结束了。当我走出诊室的时候,几个警察拦住了我,说他们得到了命令要对我进行强制措施,需要将我送到附近的精神病院。
说来惭愧,我的自信心就像我脑中的肿瘤一样膨胀起来。我猜想因为我很快就要死了,所以别人会更容易答应我的各种要求,尽管我真诚的相信他们这样做是出于怜悯。但是事实证明,即便你快要死了,你也不能胡作非为。而我的行为显然是过于大胆了,我没有注意到医生桌上摆着的十字架,也没有意识到法律要求他向精神卫生部门报告我的自杀意愿,而他例行公务,刻板生硬了遵守了这条法律规定。
面对死亡的迫近我开始越来越习惯于保持十足的坦率和直接,我并不试图遮掩任何东西,因为我已经对此很不耐烦了,我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就像白纸,未经处理,不加修饰。几天前我去一家化学用品商店买氰化物,店员问:”我可以知道你买氰化物的目的吗?” 。我很爽快的回答:”我用它来自杀,我有绝症”,店员说:”哦,那我们不能卖给你”。我很感激那位店员没有选择报警,但我设想她单纯只是没必要管闲事。
我对警察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样的地方?你知道,把所有的自杀意图都归结为精神疾病,这太荒谬了。再说一遍,我患的是绝症,我的生命已经不长了,我选择自杀只是因为我在现实地思考。我根本没有精神问题,我从头到尾所做的决定都是理性的,一个理性的人可以看到我的所作所为是理性的。
警察见我没有丝毫合作的意思,就把我的双手反绑,按在地上,我几乎无法呼吸,直到被押送上了警车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显然警察不想继续听我胡言乱语。我设想,如果我的病情继续恶化,成为一个连洗澡、排便、吃饭都需要帮助的废人,那么别人就会对我非常不耐烦,就像现在别人对我不耐烦一样。
嗯,这就是我进入精神病院的全部原因,他们没收了我所有的个人物品,包括所有的电子设备。虽然从理论上讲,我的病是一个更大的磨难,但在一个更大的磨难中的任何小磨难都使我显得更加暴躁,难以平静,尤其是我被禁止使用手机和电脑,以及被迫换上精神病院的病服。精神病院对任何有绳和有线的物体都非常敏感,以至于他们专门检查并没收长的物体,如领带、鞋带、兜帽上的松紧带等,而从医院的病服上拉出一根线显然也是不可能的。墙上塞满了隔音棉,所以用头撞墙也几乎不会造成什么大的伤害。所有可悬挂的位置,包括门顶和栏杆,都装有警报器,如果感觉到足够的压力就会报警。我曾看到一个病人在浴室栏杆上做引体向上时触发了警报,被赶来的警卫带走。如果你对只播放一个新闻频道的电视机没什么兴趣,那么精神病院里几乎唯一的娱乐就是一系列的兴趣小组。虽然我喜欢吉他,但是这件拨弦乐器因为有六根坚硬的钢弦而受诅咒,禁止在精神病院内出现。我听说过这样一种说法:不同形式的自杀表达了不同的潜在信息,例如,与其他形式的自杀相比,上吊可能表达了愤怒、抗议、恐吓等信息。简而言之,上吊的人似乎对他人有意见。
我问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为什么他们这么害怕上吊的风险?他们回答我说,这里曾经有一个病人在进医院的时候,偷偷把鞋带塞进了肛门,第二天发现他把鞋带绑在门上上吊自杀了。我想他死得并不舒服,那条鞋带的味道多半很难闻。
我本可以以疼痛和暴力的方式自杀,比如跳楼、卧轨,但人总要有点梦想。这就是为什么我为自己设定了一个目标,那就是安乐地死去。但我的身体现在被困在一个密室里,即使是暴力形式的自杀也成了一种奢侈,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也没有告诉我具体的出院时间,只要我在这里被关押一个月到两个月,我就可能会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到那时再自杀就太晚了。临终病人不想过早地寻求自我解脱,因为至少,他们还有一小段有质量的生活,而这一小段生活毕竟是宝贵的。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尽早自杀,不犯拖延症,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尽快做出决定,似乎并不是一件坏事,这样才是最安全的。等到失去民事行为能力的时候,恐怕就太晚了。
我想起自己有一个朋友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他一生中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去荷兰接受安乐死。我在震惊之余,也希望他能尽可能的快乐,摆脱困境。然而,现在回想起来,这么好的死法确实不那么容易,各种复杂繁琐的程序让人不寒而栗,有证据表明,荷兰人不可能让外国人安乐死,况且实施安乐死的医生必须和患者有多年的交情,光是这个要求就堵死了出国安乐死的出路。我想这告诉了我一个道理,追求梦想的路途中不能好高骛远。一种死亡的方法,即使不完美,只要是实用有效的,就应该被接受。想象力对很多事情都很重要,但对自杀活动却很危险,因为自杀需要稳定的、有效的、老式的方法,没有所谓的 “浪漫的死亡”。
一般来说,我很难在医院这样的环境中形成任何友谊,事实上,我对大多数人都很冷漠,尽管我并不想这样。就友谊而言,共同的兴趣和谈话的话题是重要的一部分,我不喜欢强制性的谈话;我对天气不感兴趣,对今天的食物有多好吃也不感兴趣(补充一点,在我目前的状态下已经没有好吃的食物了)。我总是习惯于抓紧时间谈论我感兴趣的话题,因为我不想谈论其他东西,除非对方也对我的话题感兴趣,否则他们会觉得我说的东西索然无味。而我现在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我唯一感兴趣的是:死亡。当心理医生第一次与我见面时,他的问题是:”你在这里找到新朋友了吗?” 我的回答是,没有。因为我不知道谁关心死亡,谁会把我的秘密抖出来。我对我的心理医生也没有任何诚实可言,因为我没有办法告诉他我最重要的想法。
心理医生说:”你对找朋友不感兴趣?” 我回答说:”不是我不感兴趣,只是我觉得对别人感兴趣很难。” 精神病医生的回答不出所料:”我想你可以试一试。通常情况下,当你真正鼓起勇气去接触你周围的人时,你会惊讶地发现其他人比你想象的更有趣,你会惊讶地发现有很多人比你想象的更能相处融洽。只要勇敢地迈出第一步,我想我需要帮助你迈出这第一步”。现在回想起来,治疗师是对的,我确实找到了一些非常有趣和有吸引力的朋友,但我这里所说的 “有趣 “与治疗师心目中的 “有趣 “有很大不同。心理学家又问:”你有爱人吗?我回答说:”没有。”我从来没有过情人,也不需要情人。这个问题让我想起了我的父母,我的父亲和我一样,年纪轻轻就得了重病,最终英年早逝。我的母亲非常爱我的父亲,她不能没有她的丈夫,以至于她必须和他一起死,没有他,她就无法解脱。也许她害怕孤独,也许她不愿意独自生活。这个女人很年轻,脑子也很糊涂,如果她能接受更多的劝说,她会有一个好的生活,她的生活会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如果她还需要爱,她可以嫁给另一个男人。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这个年轻的女人做了一件可笑的事情,她在丈夫死后自杀了,她没有走出这个大多数人都会走出的困境。从那时起,我就被送到一个公共抚养机构进行抚养。我没有继承母亲的性格,我既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我对人类没有什么兴趣,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的,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爱情的滋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爱情会唤起那么多的激情和感动。二十多年来,我一直过着平凡、无聊的生活,直到我收到绝症的诊断书,我伤心了一天,但到了第二天,我就不伤心了,好像发生这样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医生让我跟着他,带我在病房里转了一圈,他看到有四个人围在一起打牌聊天,于是他上前说:”我希望你能见见赫恩小姐,她是最近才来的,我希望你玩得开心。在这整个场景中,医生扮演的是父母的角色,而我扮演的是孩子的角色,但我认为用 “黄昏 “来形容我的角色更为恰当。
当医生把我介绍给他们时,他们的谈话马上就停止了,当医生离开后,他们只是安静地打牌,不理会我,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我知道我应该离开,所以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们的”。然后我转身离开,回到了我的房间。
当我回到房间时,有个人来敲我的房门,她是打扑克的四人组中的一个,名叫莲子。她向我道歉,说不是因为他们不欢迎我,而是他们不欢迎护士和医生,我来的时候旁边有一个医生。我就问他们为什么不欢迎医生和护士。她回答说,她很抱歉,他们不方便告诉我真相。我就顺口回答说,好吧,我也有必须对医生和护士隐瞒的事情。她问我有什么需要隐瞒的。我告诉她,我得了癌症晚期,想尽快解脱,但医生和精神卫生部门认为有必要延长我的痛苦,不让我解脱,你看,现在我被送进精神病院观察。她说,非常巧,我想我们有机会互相帮助。于是我顺利地加入了她的秘密小团体。莲子把我拉近了她的小团体,并带我去见她的其他几个朋友。
堇子戴着一副红色圆框眼镜,是一名高中生,目前已经休学住院了。她与周围的同学没有良好的人际关系,据说不是因为她找不到朋友,而是因为她对周围的人没有兴趣。由于我快死了,我在她眼里变得很特别,所以她对我很感兴趣。她经常问我关于我的病的问题,她的语气很直接,但我不觉得被冒犯,我相信她除了有丰富的好奇心外,没有任何恶意。她很少参加医院组织的社团活动,大部分时间都睡在自己的房间里。她很乐意吃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使她昏昏欲睡。她喜欢睡觉和做梦,并且自己发现了做清醒梦的方法。她有点迷信,认为在做梦时,她的灵魂会驰骋在梦的幻想世界里。她喜欢和我们分享她的梦,她的梦非常奇怪,有时符合逻辑,有时不符合逻辑。有一天,她突然想成立一个清醒梦俱乐部,但没有人加入。总而言之,她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有着美好的未来。她之所以看起来如此懒散,沉溺于梦境,只是因为她这样活泼的探索欲望与医院的枯燥生活相悖,只有精神世界的丰富性才能支撑她的旺盛的好奇心。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像她这样的高中生会在这里住院。
早苗,一个安静、乖巧、温顺、听话的高中女生。对于每个喂药的病人,护士必须看着病人吃药,仔细检查口腔内部。早苗很讨人喜欢,因为她很听话,很老实,因为喂药的护士从来没有检查过她的嘴,正是这一点,使她成为我的重要恩人。她有轻微的抑郁症,因为她在学校的学习成绩很差,这让她倍感痛苦,还有她的男朋友欺骗了她,以及她喜欢跳舞,她的父母拒绝支持这个爱好。她问我是怎么进来的,我回答说,我得了癌症晚期,想尽快自杀,但医生和精神卫生部门认为有必要延长我的痛苦,不让我解脱,这不是很可笑吗,毕竟我连吞咽东西都痛得要命,经常头痛,恶心呕吐。她回复我说,看来我们都有自己的烦恼。
四季,一个愤世嫉俗的律师。护士在喂她药的时候也不检查她的口腔,如果早苗的原因是过于老实,那么四季的原因则是过于油滑。四季曾经很愤怒的说,“你们敢检查我的口腔,我就起诉你们强制喂食”,虽然大家都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胆子讲出这句话的,或许是吓唬人,但是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盘算,护士放弃了检查她的口腔。
再说莲子本人,她是理论物理学的博士生,对物理学有着强烈而深刻的兴趣,为此她选择了理论性最强的物理学领域。但现实中的学术研究领域与她的想象大相径庭。激烈的竞争,巨大的学术压力,越来越难的、抽象晦涩的知识,学术界庸俗的攀比之风和利己主义,都让她离自己想要的生活越来越远了。失眠、脱发、过度熬夜让她变得憔悴不堪,一次突然的晕倒让她不得不接受全面的健康检查,并长期住院治疗,以解决她不明原因的身体症状,她正考虑是否应该退学,中断对博士学位的攻读。
莲子无疑是这个小团体的中心,堇子喜欢她也许是因为理论物理学很酷。早苗也很乐意和她一起玩,因为她在考虑找一个能辅导她功课的姐姐,至少有一天她需要结束休学返回学校。而四季则找她玩,因为她在精神病院里很少能找到说话理性、思维清晰的聪明人。
这个小团体对护士非常警惕,每当有护士经过时,他们就会暂停谈话,用 “你在这里干什么 “的眼神茫然地看着护士。当护士感到不受欢迎时,她们很乐意停止继续搭理病人。这让我觉得这个小团体很让人安心,至少,如果我真的有敏感的谈话,医院不会知道我在说什么。在这个小团体中,唯一真正对医生和护士有敌意的是四季,有一次她说:”精神病院真的在治疗我吗?在我看来,精神病院治疗的只是社会,而我是一个要被消灭的寄生虫。他们把我们关起来主要是为了防止有疯子伤害别人。”
一个将死之人的加入,很大程度上唤醒了小伙伴们对死亡问题的强烈兴趣。四季向我们谈到了她遇到的奇怪的轶事,“当时一个搜救小组得到消息,有人在雪山上失踪了。当搜救队找到这个人时,其中一位搜救人员惊讶地发现,这是他的一个熟人,他最近被诊断出患有不治之症,他在雪山上是因为打算把自己冻死。他刚刚服用了镇静剂,在低温下,没过多久他就昏倒了,几个小时后死于低温症。冻死在山上曾经是日本长期以来的一个自杀传统,但在古代,日本人这样做是因为贫穷。搜救人员最终决定尊重他的意愿,放弃了对他的抢救,在原地等待他逐渐死亡后将其尸体带走。死者并不是独自死去,死前还有搜救人员陪同。后来,搜救人员因渎职而被集体起诉,所幸的是后来起诉被撤回了。”
到了吃饭的时间,我们围着一张桌子吃饭,我不喜欢吃固体食物,想喝饮料和粥,她们就把自己的饮料和粥给我。
四季在饭桌上继续分享她的奇特见闻。一个想死的慢性病患者在暗网上寻找致命的安乐死药剂,暗网上的销售人员给他提供了两种选择,A药和B药,他们说,当他吞下A药时,这会给人一种很苦的感觉,所以用A药做安乐死并不能算是完全的安乐,但A药比较便宜。如果选择比较甜的B药,这种药比较好喝,昏昏欲睡的感觉和平时进入梦乡没有什么区别,但是B药很贵。这个人是个穷人,因为他有病,导致没有公司愿意再雇佣他做员工,他很难有收入来源,所以他的生活是在赤贫中度过。即使是耗费所有的积蓄,他也买不起B药,所以他选择了A药。但推销员没有告诉他的是,第一,A药之所以便宜,不仅是因为它的味道不好,而且还因为它的药效很差,喝下去后很难让他死去。第二,他们提供的A药和B药的开价都比市场价高很多,这其实也不难理解。因为生病求死的人也是最容易着急的人,他们太着急了,缺乏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去辨别,他们急于求死。骗取临终病人的钱财是非常流行的,正是因为他们病入膏肓,走投无路,所以临终病人很容易被骗走钱财。
四季接着说,这个病人悄悄地来找我,但他最终放弃了起诉。首先,暗网已经是非法的了,所以告他们虚假宣传的效果不大,真正的问题是如何找到这帮人的踪迹,整个事情的难度迫使他放弃了。其次,他羞于公开自己的自杀行为,他怕丢脸,怕被人笑话。他的家人在他自杀时直接报警,让疾驰而来的救护车把他救活了。他们也阻止他事后把事情说出来,因为家丑不可外扬。从法律人的习惯来看,亲属之间的关系是最可靠的,而朋友之间的关系是不可靠的,所以法律会更倾向于同情亲属之间的协助自杀,但我更愿意称这是一种迷信,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与任何人的关系都是不可靠的,甚至每个人与自己的关系都是不可靠的。当我再一次见到他时,他已经瘫痪了,我不清楚是由于疾病导致的,还是由于自杀的后遗症导致的。对于自杀来说,带着残疾和终生后遗症生活要比干净利落的死亡更悲惨。有一次他把轮椅开到了河里,但被人拖了出来。他想自杀,但因为他瘫痪了,所以他不能自杀。他一直乞求别人杀了他,但大家都劝他好好活着,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呼吸器的情况也是如此。一旦你到了佩戴呼吸器的地步,你就永远没有机会要求摘掉它。正如有些东西一旦放弃就再也不能获得一样,有些东西一旦获得就再也不能放弃。
我插话说,是的,这也正是我感到恐惧和焦虑的原因,人们仿佛已经忘记了死亡是痛苦和缓慢的过程,电视银幕对死亡的长期美化好像让人觉得死亡是一瞬间的时间,镜头转移,人倒在地上,然后一切在这一瞬间就结束了。但是我曾经亲眼见过一个服用了微量氰化物的人,在几分钟内呕吐、尖叫、出血、抽搐、痉挛和窒息,然后足足蠕动了五分钟才静止下来。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尽快离开医院;时间拖得越长,我就越难安心。
这时,莲子回答我说:”你不必费心,等时机一到,我们会给你一大堆巴比妥。”
我问他们:”所以你们秘密地藏了一堆药物,但你们是如何做到的?”
莲子回答说:”这并不难。护士喂药时,我们假装吞下了药,但实际上并没有吞下,回到房间后,我们又把药片吐了出来,这样就藏了一块药。按照惯例,医院会检查病人的嘴巴,但他们没有检查早苗的嘴巴,因为她看起来很听话。四季对医生大吵大闹,甚至用语言威胁,所以他们不检查四季的嘴。至于我和堇子,每周四上午来兼职的护士态度懒散,经常摸鱼,所以她不怎么检查病人的嘴,也懒得报告发现藏药的动机。所以我们每周至少可以藏一次药”。
医院对护士的监管并不严格,的确不难发现,周四上午的那位护士善于摸鱼,每当到了她喂药的时候,她都不会检查病人的口腔。也许医院认为,如果他们对护士的要求太严格,那么就不利于护士与病人保持良好的沟通状态,比如说,他们可能会对病人发泄。不过,大多数时候,护士们都是急着下班,根本不屑于和病人对着干。护士们对病人很有礼貌,但他们的礼貌是非常僵硬和商业化的。
“那么,你们是如何让医生开出这些药物的?”我接着问。
“这不难,”莲子说,“当你去看精神科医生时,你抱怨说你有严重的失眠问题,并要求他给你开药。医生可能会给你开氟西泮和三唑仑等药物,这些药物可以治疗你的 “失眠”,但对自杀没有帮助。几天后你第二次见医生时,告诉他之前的药物对你没有帮助,没有解决你的睡眠问题。这一次,医生可能会给你换上替马西泮、地西泮、阿普唑仑等药物,但这些药物仍然对 “那件事 “没有任何帮助。过几天再去找医生,告诉他这些药物仍然不能帮助你睡眠。当医生开始犹豫要换什么药时,你告诉他,也许像西可巴比妥或戊巴比妥这样的药物会有帮助,随后你只需要等待医生给你开出这些药就好了。”
“我很难想象精神病医生居然以这种方式开出巴比妥类药物的处方,难道他们就没有丝毫的怀疑?”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莲子说,“他们知道这一点,也知道病人在耍他们,但他们并不介意被耍,他们不在乎。医生知道病人在耍他们,病人也知道医生知道病人在耍他们。道理很简单,医生是按规定开药,护士是按规定喂药,他们只是象征性地做个工作。擅自藏药是病人的事。如果真的出了问题,那也是病人自己的责任,医生和护士在法律上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好的,非常感谢你们愿意帮助我,虽然我们只认识了一天不到的时间。我想问一个对我很重要的问题,你们决定在什么时候帮助我解脱?什么时候是你们认为正确的时机?”
“就在今天晚上怎么样?”
“今天晚上?好吧,我表示惊讶并不是说我反对,事实上我完全同意你们的时间安排,我只是惊讶你们把时间选得这么早。”
“我们认为今天是最佳时机,考虑到你的病情发展,吞咽东西会越来越困难,在今天你可以挑战吞下五十颗安眠药,到了明天也许你就不能挑战了,所以为什么不选择一个最早的时间呢?”
“所以你们囤积了至少五十粒安眠药”
“确切的说是刚好五十粒,巴比妥类药物的致死剂量是50颗。早苗藏了20颗药片,四季藏了20颗药片,我藏了6颗药片,堇子藏了4颗药片,数量正好是50颗。 但是当这些药物被护士拿出来喂给病人时,它们已经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当这些药物进入口腔时,它们已经与潮湿的唾液充分混合。当病人偷偷把这些药物从嘴里拿出来时,这些药物已经不知道还有多少效果了。更重要的是,我们不知道有多少药片已经过了保质期。因此,很难说这五十颗药丸是否仍然是致命的。所以,剩下的只能靠祈祷了。”
“但我担心,你们会因为协助我自杀而面临严重的法律后果。我不希望别人会为了我而受牵连。”
“这是个好问题,我们确实面临风险,但你不必太担心,风险不会很大。身患绝症的人自杀是很常见的,人们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美国的一位老太太用枪崩了自己的脑袋,都不会有任何新闻报道她。只要你留下遗书和告别信,鉴于你的绝症诊断,不太可能有人会有其他想法,这种事情警察都懒得看一眼,你的尸体很快就会被运走并火化。更重要的是,即使医院发现了病人之间的协助自杀,他们也不会把这样的事情捅出去,这就暴露了医院监管的问题,这对医院的利益一点好处都没有。更何况,你告诉我们你的父母已经去世,你没有其他亲人关心你,这意味着你没有任何家人会来起诉医院,也不会有任何人为了你而到医院去闹事。”
在大家为我的解脱计划做准备的过程中,四季提醒了我们一些重要的注意事项和计划安排。她们会在当晚把所有的安眠药藏在一本书里给我。莲子当晚也会潜入我的房间,虽然我不建议这样做,因为我觉得这会给她带来很大的风险,但他们觉得这种安排是必要的。一方面,她们觉得我不应该孤独的死,最好能有人能在我死前陪伴着我。另一方面,他们需要确保我的自杀是成功的。例如,我可能在服药的中途睡着了,需要有人负责在中途把我叫醒。如果我咽不下这些药,需要有人帮我捣碎剩下的药,从而帮助我咽下去。他们需要看到我昏过去,大口呼吸,并开始打鼾,这表明药物的毒性开始起作用。
在我自杀的过程中,不能以任何方式触碰我,因为这样做会在我的身体上留下指纹,整个自杀过程必须由我独自完成。一旦我吞下了全部药片,并且陷入了昏迷状态时,莲子需要立刻离开我的房间,不能久留。千万不要通知医护人员,更不能报警。他们会叫救护车来试图把我救活,虽然四季可以保证她会在事后起诉所有试图救我的人,但是我们总是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我可以在我身上挂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别把我救活,我会起诉所有救活我的人”。更何况警察看见尸体就像鲨鱼闻到血液一样兴奋,报警就等同于暗示存在犯罪行为,警察可能会调查个不停,但这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哪怕事后真的有警察来调查,也要做好充分提前准备,当警察询问这个小团体中的任何一员时,要保持沉默,不要说任何不利于自己的话,尤其是不要说自己参与过协助自杀。警察会自己调查此事,调查这件事是警察自己的事情,我们不需要主动向警察提供任何事实。如果警察问很多问题,告诉警察只有在律师在场的情况下才回答问题。
我们甚至还考虑了一些小概率的情况,例如如果我在自杀的过程中挣扎着说:”救救我,我想活着,我后悔了。”诸如此类的话,我们约定,这只是大自然赋予我的一种可悲的求生本能。真正重要的是我此时此地的理性决定,而不是我死前的非理性挣扎。
在精神病院,所有个人物品都受到严格审查,但一些特殊的个人物品,如宗教物品,可以经过申请而逃脱检查。她们塞给我的是一本精装本的《旧约》,这本《旧约》有许多被凿出来的缝隙,可能是用指甲凿的,缝隙不是很整齐,但可以看出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安眠药就藏在凿出的缝隙中。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故意为之,《出埃及记》20:13中的名句“Thou shalt not kill” “变成了“Thou shalt [缝隙] kill”,《申命记》5:17中的名句 “You shall not murder”变成了”You shall [缝隙] murder”。在我拿出所有的安眠药后,这本书将会被销毁。
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开始变得非常紧张,手心冒汗。我以为面临意料之中的死亡我会心静如止水,但也许是我的生存本能,焦虑和不安几乎开始压倒我,我开始浑身发抖。
“别怕,赫恩小姐”,莲子在一旁安慰我说,“你可以和我聊天,有助于降低你的紧张。”
“你可以叫我梅莉吗,这是我的小名,从我记事起,只有我的母亲叫过我梅莉。”
“好的,梅莉。”
“你们在事后不会通知,不会报警,而是让这里的医护人员自然发现我的尸体,对吧。”
“是的,我们需要尽可能的保证当你被发现时,你已经死了。 ”
“我只是害怕医务人员看到我的尸体后会感到惊吓,这给他们造成伤害,但我没有机会向他们道歉。”
“你可以提前写好道歉信。”
“是的,这是我的打算。”
“你还有什么想聊的吗,梅莉?”
“用安眠药自杀痛苦吗?我很怕痛。”
“根据传闻,用安眠药自杀是痛苦和缓慢的。但也许这是因为他们用危言耸听的信息来阻止那些鲁莽的冲动自杀。你现在使用的巴比妥类药物通常可以在一小时内杀死你。关于安乐死有一个长期存在的悖论,我们无法找到一个稳定又安乐的死法,因为稳定的死亡不允许一个人活着复述死亡的感觉,比如氰化物自杀,而事实是很少有人能知道这种死亡到底是什么体验。”
“莲子,我仿佛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奄奄一息的畜生。”
“好吧,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你。但是你听说过赛马吗?一匹赛马只要受了致命伤就会立即被处以安乐死,但是人类却没有得到赛马那么好的待遇。而且我还听说赛马的安乐死是注射形式的,药物注射的起效速度通常要比口服快。”
“莲子,我觉得我仿佛是个被判了死刑的犯人。”
“谁判了你死刑?”
“生活,生活判了我死刑。”
“我听说除了狭义的审判外,还有广义的审判。按照一些神学家的观点,人们生来就有原罪,最终审判会降临到那些生来就有原罪的人身上,而自杀是对审判的一种逃避,就像戈林为了逃避纽伦堡审判和绞刑一样。不过说起死刑犯,他们的死刑也是注射形式的,我们以最贴心的方式为死囚实施注射安乐死。用硫喷妥钠帮助他们入睡,用潘库溴铵放松他们的肌肉,用氯化钾停止他们的心跳。如果你不在死囚区,那么你就得不到这些福利了。”
“莲子,我害怕自杀会失败。”
“按照我的看法,自杀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难,但要做好一件事必须经过长时间的练习来积累经验,而自杀是不能反复练习的。”
“莲子,非常感激你,我觉得你是能理解我的人,如果我不至于死的这么早的话,我相信你将来会成为我最好的朋友的,可惜我们既有缘份又没有缘分。是缘分让我们相遇的,但也许你的余生还剩70年,我的余生还剩70分钟。我觉得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滴水,一缕尘埃。我曾经认为我不需要同伴,但我现在多么希望有人能在我身边。”
“对不起,赫恩小姐,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我们还不是朋友。即使你还能活很长的时间,我们也不可能成为朋友。不要再把我当成潜在的朋友了,我只是一个路人,从属于路人的概念,你不需要把我当成一个具体的、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个形象,一个概念,这就够了,你不需要留有任何遗憾。”
“好吧,对不起,至少你很佩服你们,你们是一个强大的、和医生护士对抗的小团体,你们就像一群巨人,做到了我没法做到的事,替我包办了一切,谢谢你们。”
“现在谢谢恐怕太早了,让我们开始吧,赫恩小姐。”
我看着窗外的月亮,想起了一些关于生命的事情,生命是一场通向死亡的梦,而现在这场梦即将走向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