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者有罪论”是一种很流行的解释苦难的方式,不仅用来解释人类的苦难,也用来解释动物的苦难。通过观察人们如何以类似于“受害者有罪”的方式解释动物的悲惨命运,或许可以揭示这些解释背后的心理机制。
在一个网络视频中,一只鸵鸟的脑袋被卡在了栏杆上。这只鸵鸟不停的挣扎,双腿猛地的向后蹬,脖子断成了两截,孤零零的脑袋还留在栏杆上,场面非常血腥。
应该如何解释这只鸵鸟的命运呢?评论区有两种解释,第一种解释是,鸵鸟是脑容量小的低等生物,只听从本能,缺乏意识,遇上危险只会本能的挣扎,结果竟然扯断自己的脑袋,如果鸵鸟能安静的等待救援,而不是以暴力挣脱,就不会出这种意外了。
第二种解释是,这只鸵鸟的脖子断裂时掉出一大片淤血,而且头部和脖子的连接处显得更加扁平,由此可以推出鸵鸟的脊椎早就已经断了,这只鸵鸟已经脑死亡了,它的挣扎不过是鸟类神经系统的自动反射。
第一种解释反映了一种很常见的世界观,即“所有苦难的原因都是受害者行为中的某种过错,只要你把一切事情都做对,你的结局就会很好。”这只掉了脑袋的鸵鸟没有把事情做对,即停止危险的挣扎,安静的等待救援。但如果把事情解释为“这只鸵鸟的脑袋早已缺氧而死,它的剧烈挣扎不过是条件反射。”,这种解释将引起更大的恐惧,因为这种解释排除了这只鸵鸟的意志,并没有赋予鸵鸟的意志任何改变鸵鸟命运的可能性。客观事物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世界不负责给予那些从不犯错的人以应得的回报。洛夫克拉夫特认为,宇宙是冷漠的,机械且无情的运作。自然法则将允许一个没有做错事的人遭受悲惨的命运。例如,一个男子在街上突然无差别的持刀捅人,或是一辆汽车突然以极高的速度冲向人群,或者当一个地区突然发生强烈地震,许多人住在抗震能力不强的房子里。在这些例子中,都找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来说明受害者到底犯了什么错误。
“受害者有罪”来自于两种假定,第一种假定是“我的意志可以确保我不会犯错”,第二种假定是“只要我不会犯错,残酷的事情不会降临到我的身上。”如果孤立地看待这两个假设,很容易发现它们是荒谬的。但如果不加小心,就容易被不加批判的相信。因为这两种假定可以提供给人虚假的安全感,即人类意志可以在避免灾祸中起到决定性作用。但是在这柄双刃剑的另一刃上,这两种假定容易让人习惯性的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在许多人的童年里,老师和家长将这种迷信观念灌输给孩子,认为孩子遭受的一切事情都应该“想一想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一迷信观念造成长期的精神隐患,使人变得内心麻木和自我中心。当人相信自己可以凭借意志控制生活中的一切时,当人们将自由意志的作用过分高估时,频繁的焦虑、内疚、懊悔也随之而来,人们总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以及人们总焦虑着自己是否错过了更好的可能性。从这个角度来看,鸵鸟被条件反射驱使去扯掉自己的脑袋不是痛苦的化身,而是解脱的标志。因为(假设存在灵魂的话),我们的灵魂可以上升到一个高处,上升到一个客观的位置上,观望自己的自动行为正如观望其他人的自动行为,人在有局限性的环境里成长起来,面临有局限性的经验,最终做出有局限性的行为,这一切顺理成章,和鸵鸟的条件反射本质上是一样的。当我们灵魂的视角和物质的视角平行时,也就是当我们将一切看作是物质规律的后果时,那些精神上的事情(懊悔、焦虑、内疚)本质上是不存在的。用这种方式思考可以帮助一个人获得精神上的解脱。